沈昕一
《金融時報》1月14日報道，美國鋼鐵生產商克利夫蘭—克里夫斯公司計劃與紐柯鋼鐵聯手，向美國鋼鐵公司提出全現金收購要約。最新報價低于日本制鐵此前提議的收購價。美國鋼鐵公司的資產戰略價值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
隨著全球低碳轉型的加速，鋼鐵行業作為高碳排放的重要來源，正面臨深刻的變革壓力。同時，貿易壁壘的加劇、主要經濟體市場需求波動，以及地緣政治不確定性，也為全球鋼鐵企業的生存和擴張帶來新的挑戰。在此背景下，日本制鐵提出以141億美元全現金方式收購美國鋼鐵公司，旨在通過鞏固自身在北美市場地位、強化供應鏈自主性和技術優勢，幫助其應對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
這一收購提議不僅是日本制鐵全球擴張的重要步驟，也代表了一場在技術、市場和綠色轉型領域的深度協同探索。盡管這筆交易因受政治干預、他方介入等多方因素影響至今懸而未決，但這一事件的戰略意義與協同價值依然值得深入分析。本文將結合日本制鐵的戰略目標、低碳政策以及全球鋼鐵行業的轉型趨勢，探討日本制鐵執意并購的長期協同價值與對我國鋼鐵企業戰略選擇的啟示。
日本制鐵收購美國鋼鐵公司
卷入“政治風暴”
2023年7月28日，克利夫蘭-克里夫斯向美國鋼鐵公司提出以每股17.50美元的現金和每股1.023股克利夫蘭-克里夫斯公司股票的方式收購美國鋼鐵公司100%的已發行股份，報價總對價為每股35.00美元，較當時股價溢價42%，合計約72.5億美元。盡管該提案于當年8月11日以書面形式再次提交，但美國鋼鐵公司選擇婉拒，轉而評估其他更具吸引力的收購方案。同年12月份，日本制鐵提出了更高的報價，以每股55美元的全現金方式競購美國鋼鐵公司。這一報價較當時股價溢價約40%，總交易額達141億美元，加上需承擔的債務，交易總值高達149億美元，是克利夫蘭-克里夫斯報價的兩倍多。然而，由于美國鋼鐵公司被視為美國產業象征，該交易迅速引發政治爭議。
在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背景下，這筆交易受到了政府方面的強烈阻礙。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United Steelworkers）公開對收購案表示反對，特朗普與拜登也均表態反對這一收購計劃。最終，2025年1月3日，美國總統拜登以國家安全為由正式阻止了日本制鐵的收購。這一決定使得交易未能達成，也引發了關于美國政府干預商業交易合法性的廣泛討論。
美國鋼鐵市場及行業格局
對日本制鐵具有強吸引力
美國鋼鐵行業主要依賴于國內需求，出口比例較低，這使得市場需求相對穩定。同時，得益于較低的能源成本和制造業回流的趨勢，美國下游產業的本地化進程得以進一步加速。在此背景下，美國市場對高端鋼材的需求持續增長，尤其是在汽車和能源等關鍵領域。日本制鐵計劃通過收購美國鋼鐵公司，充分發揮其在高端鋼材領域的技術和產品優勢，并利用這一發達國家市場的穩定需求，優化自身的全球市場布局。
美國鋼鐵行業呈現“四強鼎立”的格局。紐柯鋼鐵和鋼動態分別位列第一和第四，均專注于電爐短流程生產。排名第二的克利夫蘭-克里夫斯與排名第三的美國鋼鐵公司則兼具高爐—轉爐長流程和電爐短流程煉鋼的能力，是典型的綜合性鋼鐵制造商。從全球范圍來看，日本制鐵2023年的粗鋼產量明顯多于這4家美國企業，展現了其在行業中的領先地位。
美國鋼鐵公司作為北美最大的電爐鋼生產商之一，其核心資產大河鋼鐵廠擁有全球最先進的電爐鋼生產能力。此外，通過自有鐵礦石資源供應生產，美國鋼鐵公司不僅有效降低了生產成本，還顯著增強了運營穩定性。為進一步推動低碳轉型，美國鋼鐵公司在擴建電爐產能和直接還原鐵生產設備方面進行了大規模投資，為實現綠色生產奠定了堅實基礎。
值得一提的是，紐柯鋼鐵曾與美國鋼鐵公司的部分股東接洽，探討對其電爐資產的潛在收購計劃。據《金融時報》1月14日報道，紐柯鋼鐵與克利夫蘭-克里夫斯達成合作協議，計劃由克利夫蘭-克里夫斯以全現金方式收購美國鋼鐵公司，并將大河鋼鐵廠資產出售給紐柯鋼鐵。這一安排不僅彰顯了電爐鋼資產在美國鋼鐵行業中的重要戰略價值，也進一步凸顯了低碳生產技術在美國鋼鐵行業中的核心地位。
相比競爭對手克利夫蘭-克里夫斯的報價，日本制鐵的并購提案價格高出兩倍。這不僅是資金投入的體現，更反映了其對協同價值的深遠考量。作為“全球領先的鋼鐵制造商”，此次交易將助力日本制鐵通過擴展一體化生產框架，向全球1億噸粗鋼產能的目標邁進，同時在“需求預期增長的地區和領域”及“日本制鐵技術和產品廣受認可的行業”中創造更多價值。日本制鐵的基本戰略是通過并購和棕地投資（brownfield investment）收購一體化鋼鐵廠，同時擴大現有基地的產能。過去幾年間，日本制鐵通過成功收購印度埃薩鋼鐵和泰國的兩家鋼廠，逐步強化了其在南亞和東南亞的市場布局。
美國鋼鐵行業主要依賴于本土需求，而非出口市場，這種特性使其需求相對穩定。此外，美國能源價格較低，加之制造業回流趨勢顯著，下游行業（如能源和汽車制造業）出現了生產回遷的現象。這一現象為高端鋼鐵產品帶來了持續增長的市場需求。日本制鐵計劃通過收購美國鋼鐵公司，充分利用其成熟的技術和產品組合，在這一全球最大發達國家市場中進一步提升競爭力，同時促進國內鋼鐵需求的可持續增長。
美國鋼鐵公司的
戰略地位與協同潛力
美國鋼鐵公司是集成高爐和電弧爐生產模式的綜合型鋼鐵制造商，年粗鋼生產能力約為2000萬噸。其生產設施分布于美國本土和歐洲國家（斯洛伐克），產品覆蓋汽車用鋼、建筑材料用鋼以及能源行業用管材等多個領域。美國鋼鐵公司的核心資產大河鋼鐵廠是1座先進的電爐鋼廠，能夠高效生產高端鋼材。此外，該公司還通過自有鐵礦石資源供應生產，大幅降低了成本并增強了運營穩定性。在推動低碳轉型方面，美國鋼鐵公司積極擴大電弧爐產能，并在直接還原鐵（DRI）生產設備上進行大規模投資，為綠色鋼材的生產奠定了基礎。
如果日本制鐵順利完成對美國鋼鐵公司的收購，日本制鐵的全球粗鋼產能將擴大至約8600萬噸/年，這將進一步提升其市場覆蓋和技術領先地位。雙方將在高端鋼材和低碳冶金技術方面實現深度協同，共同服務全球客戶。通過整合資源，日本制鐵和美國鋼鐵公司將為全球市場提供更高價值的產品，包括電工鋼和汽車鋼，進一步助力全球鋼鐵行業的綠色轉型。
在低碳冶金技術的協同優勢方面，日本制鐵與美國鋼鐵公司在低碳技術上的目標和實踐方案高度契合。日本制鐵致力于通過創新實現碳中和，包括“氫氣注入高爐”“大規模電弧爐生產高端鋼材”及“氫基直接還原鐵”等技術突破。而美國鋼鐵公司通過運營大河鋼鐵廠及擴建項目，在低碳電爐鋼材生產方面擁有先進經驗。此次并購若能順利實施，將結合兩家公司在低碳冶金技術上的優勢，為日本制鐵實現2050年碳中和目標提供堅實支持。
在財務穩健性與競爭力方面，日本制鐵在經營能力和財務表現方面顯著優于競爭對手，其資產規模遠超包括克利夫蘭-克里夫斯在內的美國頭部鋼鐵企業。在全球鋼鐵行業受需求低速影響的背景下，日本制鐵仍表現出較為穩健的盈利能力和較高的凈資產收益率（ROE）與息稅前利潤率（EBIT Margin）。相比之下，克利夫蘭-克里夫斯自2024年起出現虧損，削弱了其并購能力。這也是克利夫蘭-克里夫斯需要與紐柯鋼鐵合作的原因之一——緩解全現金收購美國鋼鐵公司帶來的資金壓力。
日本制鐵對美國鋼鐵公司的收購，不僅體現了其全球市場擴張的雄心，也為鋼鐵行業的綠色轉型樹立了新標桿。通過整合高端鋼材生產和低碳冶金技術的優勢，日本制鐵將進一步鞏固其在全球鋼鐵行業的領導地位，為滿足未來市場需求和實現碳中和目標提供重要支持。盡管交易因政治干預受阻，但其戰略意義不容忽視。
日本制鐵戰略思想
或將為我國鋼企提供參考
上世紀80年代，隨著中國改革開放，許多中國鋼鐵企業在建設和技術引進過程中，依賴于日本制鐵等日本鋼鐵巨頭的技術支持和經驗傳授。尤其是在寶山鋼鐵等大型企業的建設過程中，日本制鐵為中國鋼鐵行業帶來了先進的高爐和轉爐技術，幫助中國鋼鐵企業快速提升了生產能力和產品質量。
然而，隨著中國鋼鐵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提升，特別是進入21世紀后，許多中國鋼鐵企業逐漸走上了技術獨立發展的道路。中國寶武、鞍鋼等中國鋼鐵巨頭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生產技術，并且在一些高附加值鋼材的生產中取得了領先地位。與此同時，盡管中國鋼鐵企業在技術上逐漸自主，但日本制鐵在高端鋼材和綠色低碳技術領域的持續創新，依然對中國鋼鐵行業構成了重要的示范效應。特別是在新能源汽車用鋼、先進汽車鋼和高端電工鋼等高技術領域，日本制鐵的技術優勢仍然具有重要的影響力。
如今，日本制鐵依然活躍在全球鋼鐵行業的并購和技術創新前沿，特別是在低碳轉型和環保技術方面。日本制鐵提出收購美國鋼鐵公司的計劃，表明其在全球市場的擴張野心。此外，日本制鐵在低碳技術方面的研究也處于全球領先地位，特別是在氫冶金、電爐冶煉和碳捕捉技術上的突破，為全球鋼鐵行業綠色轉型提供了重要的技術支持。通過與其他鋼鐵企業的技術合作和并購，日本制鐵不僅在全球市場上持續增強影響力，也在推動鋼鐵行業的可持續發展方面扮演著重要角色。這些創新和戰略布局為中國鋼鐵企業未來綠色轉型和技術創新提供參考。
（作者系芬蘭能源與清潔空氣研究中心中國籍研究員）
